2009-03-19 17:45:19
我熟悉这种浸入肺腑的东西。我一走下车就闻到了麦子的气息,它就在周边的田野里,我凝神眺望时心里就活泛起来了。它发自于田野里挥镰流汗的母亲们的镰刃上,庄稼人无限喜悦的话语里,我按捺不住脉搏促动的心跳,陶醉在这迷人的气息里。
这是秋天的气息,铺天盖地涌动着滋养和润泽庄稼人身心的麦香。在这漫无边际的金黄壮硕的成色里,庄稼人都喜成了一朵朵山丹花,心里填得满当当的,比碌碡碾过还瓷实;心里滋润得水灵灵的,比吃了蜂蜜还甜。
母亲说,回家住几天吧,闻闻麦香的气息。我是庄稼人的儿子,应该吮吸些土地的精气,滋养滋养肺腑。其实,我知道母亲今年割不动麦子了。在往年,她在割麦的时候,不怎么叫我,当我说要回来帮她和父亲收割麦子的时候,她就佯装生气地说,你是公家的人,是公家的人就有公家的事,可马虎不得,别为了割麦子耽误公家的事。再说你坐办公室把筋骨都坐软了,细皮嫩肉的哪能挥得动镰刀?我不回家不行,回家也不行,只有捎些钱给他们,可他们却一分也不花,硬是强挣着起早贪黑地割。母亲说她身子骨还硬朗得很,再劳动几年不成问题,做了一辈子庄稼人,突然图轻省歇了下来,浑身就不自在,焦躁得要出些毛病的。我明白,这是咱庄稼人的本分。
我从那阡陌纵横的麦田里寻找我家的地片,寻找母亲那瘦小的身影,我心里沉重得要挤出水来,母亲偌大年纪了还要为自己的儿孙奔忙,这是我作为儿子的不孝不敬。在田野深处,我看见了一个躬着身用手遮阳遥望路口的身影,对了,她就是我母亲,只有我母亲才有这样的动作,她是在企盼儿子的归来。娘,我回来了,我闻到了麦香,还听到了麦子的成熟的笑声。母亲说,本来不指望你来,可今年不知是老了还是咋的,割起麦来腰酸腿疼的,人常说割田是三天胳膊三天腿,可我割了好几天了,胳膊就是伸不直腿就是抬不起,眼看着别人的麦子割成了束子,我的麦子长在地里割不出地片,也就指望上了你。母亲指望我算是指望对了,我从小就是割麦的好手,挥镰又准又稳,茬口也低,地皮像牛舔了似的,村里人常夸说这娃长大了是一个好庄稼汉。但我却喜欢上了读书,这一读就不可收拾了,从小学一直读到了大学,最后留在县城当了干部。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。母亲逢人便说,我儿子现在是城里人了,那种溢于言表的自豪让村里人羡慕得不行。当我回家帮母亲忙一些家务时,母亲便极力阻拦,你那衣服都是大价钱的东西,不必沾草带土了。可在农村哪样活不是沾草带土的?我从小就是在草窝泥堆里爬滚大的,我不怕土,我还特别爱闻雨后有股土腥味的地气呢。我知道,我住惯了的水泥房子缺少的就是泥土的腥味。母亲一边忙碌一边与我唠叨些农村的趣闻轶事,说这家的雌牛又生了一头小雌牛;那家的羊下了四只小羊,说起这些时,她喜得不得了。她就喜欢听些农村的事情,不喜欢听城市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事。母亲给我倒了茶水,甜甜地笑着,看着我吃馍喝水。她拿出我小时候用惯的那张镰刀,我接过看了一眼,镰刃上泛着耀眼的锋利的青光,显然,母亲是进地前磨过了的。母亲说,这几天我就知道你会来,把镰刀一天磨一次,磨好的镰刀隔夜吃上露水就不锋利了。母亲多么细致啊。
我像儿时那样换上一身旧衣裤,戴上一顶草帽拉开了架势。母亲看着我直笑,架势拉得圆得很,像我的儿子。我就是她的儿子嘛,拉开架势是不怕人笑话的,说不定现在我挥起镰刀来还比他们稳,也比他们快。我“嚓嚓”地挥镰砍倒了一片又一片麦子,汗珠从脸上扑哧扑哧地跌进了炽热的田土里,母亲心疼地喊着割慢一点,可我知道,我少割一镰母亲就得多割一镰,我多割一镰母亲就可以少割一镰。我听到了麦子的爽朗的笑声,也听到了他们的叹息和哭泣。没办法啊,为了母亲少流一滴汗我只有狠狠地割,拼命地割。
割完了麦子,我躺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歇缓身子骨。母亲则把那不能捆束子的麦穗拾来晒在院子里,在太阳底下我看到了那些麦粒兴奋地跳跃着脱离穗壳,吐露着蕴藏的香气,弥漫在家里的旮旮旯旯,又升腾飘逸开去,罩住了整个村子,成了老村精气的一部分。
我的母亲甜甜笑着,麦子的气息让我们陶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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