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11-12 10:59:09
冬天风大,摇着树的影子。我看见了三十年前的我,和同学们挤在学校前的一面土墙,用后背在砖块上蹭痒。昏黄的阳光笼罩大地。
操场一角有一位老人,戴绒线帽,穿黑色棉袄。他用红薯糖做糖塑,卖五分钱一只。一个火炉,火炉上一只铝锅,加热后的红薯糖像柔软的琥珀,温润光泽。老人拿一只小勺,舀一勺糖,他抖动手腕,液体的糖从小勺中流出,流到铁砧上,铁砧上有一只竹片。围绕这只竹片,掌勺的手,时而浓墨重彩,时而惜墨如金。竹片拿到手里,上端的糖塑栩栩如生,晶莹剔透。要么是花脸典韦,要么是手提哨棒的武松。糖塑再好,无奈舌头贪婪,昔日英雄,几分钟后,终将在舌尖上落难。
一群孩子簇拥在周围,高举手中的五分钱。我挤在其中。突然,身后有人清晰地叫了一声:“查一路,你没有爸爸!”回身一看,竟是我的同桌,我踩了他的脚尖,没容我解释,他已经拔剑出鞘了。一下,就击中了我。
是的,这年的秋天,我父亲死了。这是我的疼痛和短处。我成绩优异,品行端正,长相清秀,老师喜欢。可是我没有父亲。我羡慕那些有父亲的同学,他们的父亲大都是农民,高大剽悍,孔武有力。扛着锄头在教室外巡视,透过破窗向教室里偷看,用目光打压他人,呵护儿子。
呆在那里,我试图抓住什么来抵御内心的疼痛。我没有哭,因为我没有哭的习惯。但无力反击,因为说不出话来。这年我才八岁。
老人做出了激烈的反应。他用小勺敲打着锅沿,又用小勺指着我的同桌,大声呵斥:“臭小子,这么小就知道往人心窝里捅刀子,不要吃我的糖塑,你滚一边去!”
轮到我时,他递给我两只。举起其中一只,是举棒的悟空。这只很大,悟空刚劲神武,一棒冲天,横扫阴霾,是送给我的。放学的路上,我把它举起来,对着太阳。阳光透过糖塑照过来,深红的,暖暖的。我看了很久,风很大,人并不觉得冷。
我把它插在窗台上,有时候我把它拿到屋外对着阳光扬起脖子,阳光变成了深红色,暖暖的。我想把它留很久。可是,第二年的春天,它粘住了几只飞虫。母亲说,吃了吧。我舔了一个上午,吃下了一个冬天的心情。屋外,阳光热烈而凶猛。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人生的路上,我努力去遗忘别人曾经给予我的伤害,而将那点点滴滴的温暖一一攒起。积攒多了,心里就有一轮太阳。心中有了一轮太阳,站立在风中,寒冷来袭,爱与激情不会离我很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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